这是一个冷血的话题,因为身为一名医生(无论称职与否),我居然不是告诉你我们能治好你们多少疾病,而是告诉你们,有的是疾病足以要你们的命,而不仅仅是癌症。
我之所以用癌症,而不用肿瘤,恶性肿瘤这些词,是因为我在临床中碰到很多病人,只知道自己得了肿瘤,但不知道自己得了癌症。是的,就是这么可爱与尴尬。
大学五年级的时候,一天夜里,已经在读德语研究生的朋友电话告诉我说她奶奶肺炎住院了,最后走了,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肺炎也会死人,但她不像大多数的中国人选择简单直接且有效的暴力,她选择了向我请教,或许她知道我是一个信得过的人。由于之前翘了太多的课导致我对肺炎的分类分型及预后不是很了解,于是迅速从室友那拿来内科学相应章节看了一遍后开始有条不紊的给朋友讲解起来肺炎轻起来有多轻重起来有多重,为什么药物上了也控制不住病情等等。最后,朋友听完后,告诉我“我明白了,谢谢你”。随后便是结账,出院,殡仪馆。
这事过去了很久,此时朋友已是大学的老师,恐怕已不记得。
但我每每想起,仍感慨不已。
在我们的患者的认知里,恐怕只有癌症,才是可接受的死亡。感染科脚上扎了根钉子死了人,不能接受;消化科吃饭吃撑了胰腺炎死了人,不能接受;呼吸科不小心着凉了肺炎死个人,不能接受;风湿科狼疮好几年了死个人,不能接受;心内科冠心病刚刚还好好的现在突然没了,不能接受。在你们的认知里,这些都是能治好的病,况且你们还上了操作用了药,没治好也就算了,怎么还治死了呢?因为在你们的常识里,身边一堆的钉子扎脚,一堆的伤风感冒,一堆的胆囊炎胰腺炎,一堆的腹痛腹泻恶心呕吐,也没见哪个因为这些常见的事而死了人的,相反,身边得了癌症的人,倒没几个能活太久的,反倒活的久了点的人,自觉还赚了。
这就是你我之间对疾病的认知差异,也是你我之间对死亡原因的认知差异。
你认为只有一些病才可以死人,而我认为没有什么病是不能死人的,关键看你的病重到了什么程度影响到了机体的什么脏器功能。
医院里死亡,我们都要填一张死亡四联单,其中有一栏写致死的主要疾病诊断,首先要写上去的是“直接死亡原因”,直接死亡原因并不是让你单纯的写一些具体的或最初的疾病,比如重症胰腺炎,中*,颅内出血等,而是写诸如呼吸心跳骤停,休克,呼吸衰竭等这些导致死亡的最终原因,其次才写引起这些原因的可能疾病。这个流程便最好的说明了,无论什么疾病,当它严重到了影响呼吸,影响血压,影响关键脏器的组织灌注时,便有生命危险了。而任何疾病,无论是哪个科的疾病,当严重到影响这些直接致死原因的时候,便都足以要你的命。
这些东西,如果你们去过ICU,便能体会的更深一些,ICU的医生,更多的,是对生死的把握,而不仅仅是疾病的名字。
所以当你说你只是个胰腺炎而已时,我们却在那看你血里的指标哪些高哪些低看你的CT上有没有坏死渗出从而得出你的胰腺炎有多重死亡的可能性有多高;所以当你说你只是得了个肺炎而已时,我们却在那看你的血气有多差,呼吸频率有多快,CT里肺情况怎么样,血里面培养到什么细菌来判断你这肺炎有多重是应该在病房待着还是去ICU是该鼻导管吸氧还是得气管插管了。
身为医生,我们不仅仅需要知道你们生了什么病,更要知道病的有多重,后者更重要。
你们会觉得牙疼、拔牙是小事,但我们遇到了不少牙龈炎牙髓炎或拔牙后细菌入血或直接侵袭导致脑脓肿死的死残的残醒不过来的永远醒不过来。你还觉得牙疼是小事吗?不,即使是牙疼,也可以要你的命。
我写这篇文章,不是危言耸听,不是唯恐天下不乱,不是让你们人人自危。我只是要告诉你们,无论生什么病,这个病都可大可小,小到在家待着也能自愈,医院十八般武艺齐上也人财两空。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无论生什么病,当医生告诉你现在病情很重,现在情况很凶险,可能要手术可能要插管可能要去ICU的时候,不要一副“你以为我傻啊不就是个咳嗽吗你以为我好骗啊不就是个拉肚子吗你以为我没读过书啊不就是个发烧吗”的自以为聪明的样子。
这就是这些年我每次医院医生的患方写的讨伐檄文中写到“娃来的时候只是咳嗽,只是个胆管结石,只是发烧,只是拉肚子”时深深的不被打动的原因。
至少,如果你们实在不能理解或无法接受,可以找你信的过的专业的医生咨询一下,就像我的那位朋友。无论你有没有读过书。
当下次我与你们谈话,告诉你们,患者胰腺炎很重,有30%-50%的死亡率时,你们的回答不再是“胰腺炎也能死人?”,而是“医生,那接下去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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