肿瘤病房像一个生命的港湾,庇护和延缓着病人的生命。
窗外,寒风凛冽,*叶飞旋,医院的肿瘤病房却温暖如春。癌症,这个曾让人闻之色变的凶词,在这里却成了无需忌讳的频词;这种曾被称为绝症的疾病,现在正演变为一种“慢性病”。肿瘤病房在波澜不惊的生活中演绎着人生的悲喜剧。这里的病人大多是中老年,六七十岁居多,除了上海本地人,还有近一半来自江、浙、皖、赣等地区。
癌症是顽固的,治疗费用是高昂的。虽说有医保,但有些药品和检查却要自费。如用于化疗的进口药“爱必妥”,一个疗程八小瓶要三万多元,起码要做六个疗程,就需二十余万元。做一个PET—CT要七千元。一个病人两年治疗下来就要花掉四五十万元。病房里流传这样一句话,治疗癌症“花的钱以万为单位,花的时间以月为单位”。一个工薪阶层患者一辈子的积蓄,几乎被这个黑洞吞噬殆尽,难以为继者只得置换房产来筹措治疗费用。
手术的痛苦只是一种“短痛”,而化疗的痛苦则是一种“长痛”,少则数月,多则几年。没完没了的打针、吃药、输液,把人变成了一个药物存储器;无数的CT、B超、心电图、X光、验血检查,把人变成随仪器摆布的生物体;手术、化疗、放疗、靶疗轮番进攻,人又变成了“众矢之的”的肉靶子。在这种全方位的压迫下,心理素质差的患者是极易崩溃的。癌症是无法保证根治的,暂时控制、稳定了,也随时有复发的可能。对于某些患者,医生治疗的目标定位在“延缓生命,减少痛苦”。癌症患者就像行走在黑暗而漫长的隧道里,前方的光明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癌症患者的前景变幻莫测,他们自嘲“判了死刑,等待执行”。可你以为肿瘤病房肯定会死气沉沉,笼罩着愁云惨雾?那你就错了。这里的病人大多怀着对生命的渴望而豁达面对。病房里有句流行语:“每个人都要走(死亡)这条路,忧愁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我们何不享受好每一天呢?”病房里不时会飘出收音机播送的沪剧、越剧和歌曲的旋律,传出风趣的谈笑声。乐观派明显占了上风,成为主导派,释放出的正能量也影响和感染着那些悲观派。
随着癌症治疗技术的不断提升和进步,癌症患者的存活期也在不断延长。一个被医生宣告只能活半年的胰腺癌四期患者,已经奇迹般地活了一年多; 一批肠癌转移到肝脏、肺部的患者已经存活两年多;一个血小板急跌至一万多的白血病患者,医生力挽狂澜于既倒……当然,一些患者终因医生回天乏力被癌症夺走了生命,也有极个别患者因不堪病痛的折磨,选择了自我解脱。
这里的肿瘤病房以胃肠道癌症病人为主,兼收其他癌症病人。胃肠道癌症病人一般隔两个星期就需住院治疗几天,一些老病人在同一个病室相遇过多次,一来二去变成了病友。同病相怜,惺惺相惜,让病友之间没有利害冲突,却有共同的利益和诉求,很容易成为互相交流、倾诉的对象。他们每次来到病房,往往先挨个病房探看有没有老病友,如有则喜形于色,如无则怅然若失。
在长期的治疗过程中,病人自然形成了一些病友圈:有文化层次较高的“文化圈”,有地域相同的“老乡圈”,有职业背景相同的“业缘圈”,也有爱好相同的“兴趣圈”。
“文化圈”不乏高工、教授、作家等高级知识分子,他们戏称一起交流为“开研讨会”。“研讨”的内容广泛,从英国脱欧到美国总统大选,从中国的经济形势到南海的局势,从分析癌症原因到探讨癌症治疗,从养身到养心……不乏独到之见,颇有“谈笑皆鸿儒”之风。“老乡圈”的特点是乡土气息浓厚,用只有圈内人才懂的方言来交流,其他方言区的人则难以听懂更难置喙。“业缘圈”的病友虽然之前素昧平生,但由于曾从事过相同的职业,故有一种天然的业缘之亲。江苏连云港的老牛和浙江台州的老龙都曾在粮食系统工作,一个曾是县粮管所副所长,一个曾是县粮食加工厂厂长,两位“粮友”一见如故。“兴趣圈”则以共同兴趣为纽带。有以古玩会友的,有以花鸟经会友的,也有以诗会友的。
上海的老谭取材自病房大楼外的假山水池,写了一首绝句《小池即景》给连云港的老牛:湖石瘦透立中央,小瀑轰鸣珠玉凉。红叶含霜飘碧水,清波锦鲤抢食忙。老牛第二天即回赠了一首《题冬青》:窗外冬青莫自哀,寒中几朵未曾衰?明年满院春光艳,把酒牛翁对饮来。抚慰之情跃然纸上,两人莞尔。老谭博学且古道热肠,颇得病友敬重,连云港老牛、台州老龙和江西新余小华都邀请他,等治疗结束到他们那里去疗养、观光。
同住一个病房,大家互相照顾已成常态:我送你一张敷贴,你回赠几个猕猴桃;你送我一只输液宝,我给你买碗大排面;老病人传授养病心得“生命不在于运动,而在于平衡”,要注意“饮食平衡,运动平衡,心态平衡”;老病人揭秘“同样的敷贴在药房买一张要19.5元,在网上买只要7元左右”……这些举动虽小,却似一股股暖流,给病房平添了几分温情。
如果说病友情像一杯清茶沁人心脾,那么亲情更像一杯浓酒渗人骨髓。在病人家属中最多的莫过于夫妻了。曾有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是人们更多看到的是老夫妻们的不离不弃、守望相助。年逾古稀的高工老柳家住闵行区,儿子定居加拿大,头发花白的老伴每天一早赶来病房,一直陪护到天黑;台州老龙一个月要来上海做两次化疗,妻子不顾晕车,每次都拖着行李陪丈夫坐六七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到上海,白天忙里忙外,晚上就与丈夫挤在一张病床上; 古稀之年的老章妻子患肠癌腿又骨折,他全天候陪护,端水倒尿,擦身洗脚,是病房出了名的“模范丈夫”……
这里除了不离不弃的夫妻情,还有血浓于水的亲子情。老浦早年丧偶,与儿子小浦相依为命。他住院后,儿子跑上跑下办手续、买药品,每天到病房探视,给父亲买饭送衣,是病房有名的孝子;老顾得了癌症,女儿小顾毅然辞职照顾父亲。有人问起,小顾答曰:“我的生命是父母给的,我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换父亲的生命。”闻之令人动容。
病房有一支“优秀护理团队”,一些熟悉的病人会同护士们交流新电影的观后感,关心她们的婚恋生活,同高颜值护士开玩笑“肿瘤病房一枝花,谁娶好运到谁家”。一个寒风呼啸的夜晚,病区邻楼发生火警,肿瘤病房所在大楼的病人要全部紧急撤离。已经下班的医生和护士长接到电话火速赶来; 中班护士全部留下,与夜班护士一起负责病人的撤离和安置,在医院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在电源被切断的黑暗中,由于有序地组织大规模撤离,没有一个病人受到伤害。
这里的医护人员与病人不仅是医患关系,有的还升级成了朋友关系,彼此加了朋友圈;医护人员结婚、生子、考上博士,会得到病人的祝贺; 病人也会从老家捎来些土特产以示感谢;护士台的果盘里,经常有病人发的喜糖、喜蛋和小点心……
幸福不仅产生于顺境,也会产生于逆境,而逆境中的幸福比起前者,往往更令人刻骨铭心。肿瘤病房像一个生命的港湾,庇护和延缓着病人的生命。谁说这个曾经的“死亡集中营”,不能嬗变为一个“生命新驿站”?
(本文刊于年1月19日解放日报朝花周刊·综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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