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起精神
“古书从头看。几千年,兴亡成败,眼花缭乱。多少王侯多少贼,早已全部完蛋。尽成了,灰尘一片。大本糊涂流水帐,电子机,难得从头算。竟自有,若干卷。
书中人物千千万。细分来,寿终天命,少于一半。试问其余哪里去?脖子被人切断。还使劲,斫斫争辩,檐下飞蚊生自灭,不曾知,何故团团转。谁参透,这公案。”词是启功的《贺新郎
咏史》。先生以文化人的眼光读史,千首诗轻万户候,王侯与贼,无足道哉。但是这王这侯这贼,可以名正言顺或者肆行无忌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当尿壶或者酒瓢,那可全凭他的兴致。在中国几千年来的铁幕下,无数文人头落地的事实无须去赘述。可是文人理性群体中,总少不了“还使劲,斫斫争辩”的主儿,连檐下的飞蚊都懂得自生自灭的生命哲学,使劲争辩的主儿,偏偏“不曾知,何故团团转。”如果这公案要参,我想借用钱钟书先生的“痴气人生”来解释,文人有痴气,才可能是真文人,真文人才挺得起精神,真文人才昂得起头颅。曾记否?把众多知识分子打成“右派”之后一年,《光明》再拿北京大学校长马寅初先生“重点批判”,三四个月时间,百多个重量级的人物在该报轮番狂批马氏“人口论”。已届高龄的寅初先生拒绝检讨,并写出了《附带声明——接受〈光明〉的挑战书》这篇抗争文章。他声明“我虽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敌众,自当单身匹马,出来应战,直至战死为止,决不向专以力压服不以理说服的那种批判者们投降。”声明最后说道“希望我这位朋友仍然虚怀若谷,不要把我的拒绝检讨视同抗命则幸甚”。“这位朋友”是谁?不是别人,是共和国总理周恩来。巴蜀怪才魏明伦,我总以为是当代中国文人中挺得起精神的代表人物。在“语录不离手”的年头,他敢于写出“大海航行靠谁?靠舵手也靠水手”的“恶*话语”。在开真理标准大讨论之前,他写出了掷地有声的《追还道义》公开发表,淹没在一片“追究”“清查”声中而谈笑自如。二十年前,“言禁”尚属森严,他发表了《士可杀不可辱》,气势奔涌,泣血鼓呼。真文人具有屈原情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大气!“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伟大!“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未悔”,坚韧!“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自信!“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自豪!可惜在于,能够在这种情结里悟出蕴涵现代人学精髓的,比找恐龙蛋还难。当今的所谓文人,除开恶炒的已经堕为浮躁人性标本的毋庸评说外,多数是道貌岸然,多数是假作清高,多数是含沙射影,多数是哗众取宠,多数是隔靴搔痒,多数是奴颜媚骨,多数是遇着障碍就撒丫子,多数是见着强权就抬轿子,多数是拿了津贴就唱歌子,多数是有了艳遇就脱裤子。真文人快要绝种,三闾大夫屈子灵均,您往清水中一沉,走得清清白白,走得风风光光,而今竟有几个文人还在解读你还在祭奠你?清水已经变浑,时代杂语喧哗。一川浑水,浑浑混混,混混浑浑。所谓有思想的人,多数醉态,麻醉人的这壶酒里,是西方的各种思潮,其中有自由主义、无*府主义、民族主义等等,混合在一起,仰脖子,说外国的月亮是圆的,喝下去,一醉不行,两醉没完。真文人在这个时代挺起的真精神,就算太阳掉在山背后,也是瑰丽的风景,哪怕赢得一头唾液,获得一生寂寥,却葆有了两袖清风,外加一根傲骨头!